粥里有_

Prends ma trompette à ta bouche vermeille;
Inspire-moi, fais briller mes écrits.

【义仁】空桌椅

义仁群抽梗产物

 @蒸汽机心 老师的“恐怖故事”,非常抱歉是一篇跑题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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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难修女街流传着一则秘闻,巴黎人压低声音在沙龙中谈论:彭眉胥男爵先生的办公室闹鬼。


这个房间原先是他外祖父吉诺曼老先生的藏书室,按照治安会议的规定,现在改做彭眉胥男爵先生的律师办公室。不过男爵先生本人似乎很少使用这间办公室,更多时候他会在餐桌上办公,叫别人替他将书拿回卧室,在男爵夫人的陪伴下阅读,甚至还吩咐女佣除了每日早晨例行清扫之外不要随意进出那间屋子。他这些奇怪的举动无意间助长了流言的滋生。


种种迹象表明,这件事首先是从吉诺曼老姑娘那里传出来的。她将心中大小琐事都讲给她心爱的龙骑兵听,再由忒阿杜勒中尉当作某位有钱亲戚的谈资传到各个夫人小姐耳畔。


彭眉胥男爵先生的办公室闹鬼。常常能听见那扇紧闭的门后传来异样的响动,屋内的布置可以不经人手随意变换,前一日还好端端插在书架里的书第二日早上出现在了书桌上。而所谓传言往往具有滚雪球一般的性质,经人们口耳相传,添油加醋,呈愈演愈烈之势。


“要我说,这些全都是无稽之谈!”吉诺曼先生用晚餐时在桌边大叫,“一对新婚夫妇的婚房里闹鬼?呸!要我说,我最了解这些年轻的小姑娘小伙子们,那不过是一种嬉戏的场所,供他们每晚秘密地扮作扮作帕里斯与海伦,夫妻之间应当保留些这样的场所。谢天谢地,还颇有些十八世纪的遗风呢,我听了真是高兴!而我们,难道我们这些老东西应该妨碍这样一对儿幸福的小混蛋吗?不!不!不!坚决不要。不过,有流言蜚语却是好的,旁人的议论是秘密最好的装饰,最神秘的教堂也不过如此了。”这时马吕斯开口跟他说,不要再提了,他便迅速地闭上嘴,转而议论另一件事去了。


珂赛特仍沉浸在从天而降的幸福中,对她的丈夫百依百顺,对生活中一切事物报以微笑和颔首。她只在与割风先生会面时娇嗔似地提到过一次这间空置的屋子,提到里面莫名的怪响,马吕斯偶尔的走神,杜桑的忧心,说自己也觉得奇怪,不过从不去细想。


割风先生想起自己以往会将主教的两个银烛台放在空桌上,并不用它照明,只是隔着黑暗的房间长久地望着,这种凝望和思索曾令他的灵魂在无数个难眠的夜晚里归于平静和安稳。他严肃地和珂赛特说,也许彭眉胥先生有需要纪念的人或事,给他一些空间吧。过了一段时间,割风先生不再每天来了,新生活仍在继续,珂赛特终归将自己过去的父亲连带这番话一起忘在了脑后。


马吕斯对这些传言并不理会,他从不参加那些聚会。只有他自己清楚,那个房间中住着一群鬼魂。从时空维度来看,这些鬼魂无疑是属于旧事的,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世界对于他们来说才过于旧了。


自他从高烧和昏迷中苏醒以来,那日街垒的硝烟便始终在脑海萦绕不去,自坟墓中走出的一切幻象令他惶惑不已,每晚从噩梦中惊醒都以为又回到了那个阴惨的夜晚,那时爱人即将离他远去,黎明即将带来死亡。直到珂赛特真真切切地降临到他身边,他才意识到自己早已置身于人间的阳光下。


可那些鬼魂并没有就此散去。安灼拉枪毙勒·卡布克的时候也判处了他自己,通往天堂的大门暂时关闭,他的灵魂在原处游荡,被束缚在马吕斯这唯一的幸存者身边,而公白飞说“我们与你共命运”。这个“我们”的指代实在是模糊不清,是指在场目睹了全程的每个人吗?他是否有权利代表这些人进行宣誓?还是说仅仅对个人意愿生效?这些问题的答案我们一概不明。


人类发明了宗教,好将经验解决不了的问题统统交给上帝和魔鬼,我们只需知道,最终留下来的便是ABC朋友社的这几名核心成员:安灼拉、公白飞、古费拉克、热安、赖格尔、若李、弗以依、巴阿雷以及格朗泰尔。


在逐渐康复的那些日子里,马吕斯跟珂赛特紧挨着坐在藏书室的沙发椅上喁喁私语。在他眼中是这样一幅景象。吉诺曼老先生手舞足蹈地描述着外孙的婚礼,割风先生沉默地站在门边,并不接话,只偶尔点头。吉诺曼姑妈状似在埋头做针线活,实则竖着耳朵听着这房间里的每一段对话,女佣在周围走来走去,端来小盘盛的点心。一大屋子人不合时宜地围绕在他们周围,往昔的鬼魂穿插其中,生者对生者说话,逝者与逝者交谈。


安灼拉站在窗边,抱着胳膊看向屋外的街道,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从不将头转回来。


公白飞在浏览藏书室里的书籍,下意识伸手去拿,却发觉场合并不合适。他放下手,望着书脊露出了些许遗憾的神色。


古费拉克拉着赖格尔和巴阿雷聚在一处,正热烈地讨论之前看过哪部戏剧的情节漏洞。


若李在门口,俯身查看姑妈放在那儿的裹伤布,皱着眉频频摇头嘴里絮絮叨叨。


弗以伊硬邦邦地站在安灼拉身边,但视线与他并不在一处。他还无法理解为什么马吕斯可以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转向爱情和生活。他或许对这种资产阶级软弱的妥协感到轻蔑,不过倒也没有对此说些什么。


热安坐在房间的另一侧,越过古费拉克这些人,带着某种奇异又温和的笑意遥望着这对爱侣,注意到马吕斯对上他的视线后腼腆地笑笑,善解人意地扭过脸去,加入了朋友们的讨论。这个先前交集甚少的诗人反而与他走近了些许,谈起爱情的时候绯红了脸颊,满心欢喜地用自己的诗句来祝福这段美好的婚姻,“两人相加还不满四十岁”。


格朗泰尔不再能喝酒,灵魂里却仍带着消弭不去的醉意。他指着马吕斯奚落安灼拉他们送死的行为是多么“愚蠢而没有意义”,“一切还是回到了正轨,这世界有没有国王跟有没有你们一样无关紧要”,吹嘘马吕斯的胜利是一出“唐璜的胜利”。他不断地将马吕斯当作某种现成的例子,表现得像自己是站在他那一边的,头几日嚷得凶,却没什么人理睬,第三日安灼拉跟他谈过之后便长久地沉默了下去。他的聒噪与沉默都出于痛苦,体现为两种截然不同的表征,也许死亡终究也会对肉体之外的事物产生种种可见和不可见的影响。


珂赛特看不见他们。她只以为马吕斯是因为重伤初愈才会精神恍惚,因而加倍尽心地照料着他。


最终这些鬼魂与马吕斯谈定,为了不影响彭眉胥一家的生活,马吕斯出让原本用作办公室的空间,并关上了那扇门。他们竟很默契地都没有跟他提起之前轰轰烈烈进行过的那些事,提起那座马吕斯正在走出、他们将永远留下的街垒。他们早在马吕斯伤愈之前便已达成一致,不要强迫这个已死里逃生的年轻人踏回流血的道路上来。


对于其他人,马吕斯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单纯认为这些往事只与自己一个人有关,既然他已决心要走出来,就不愿也不便再将它们解释给别人听。不过倘若珂赛特开口向他询问,他是会将一切和盘托出的,可珂赛特并没有问,于是无意中便使谣言便占据了统治地位。人想要摆脱过往所处的阴暗环境是合乎情理的,我们不应当为此而责怪任何人。


何况,马吕斯内心也并非没有挣扎,他只是隐约有这样一种预感,如果他打定主意继续跟朋友们交往,便会失去与珂赛特安稳幸福的生活的机会,两条道路只能择其一而行,绝不可能有折中的选项。再者,他其实并不能确定自己周围这些幻影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出自他的臆想,仅仅存在便令那个可怖的日子始终如影随形,是珂赛特已回到他身边的事实让他安定了下来。


他们就这样诡异地过着彼此互不干扰的生活。藏书室的门只每天早晨开启一次,无人知晓这些鬼魂究竟如何在里面谈话和活动。


人民的上帝是仁慈的,通往天堂的道路并没有对这些可敬的烈士们封闭太久,天使和荣光敞开怀抱迎接祂们的兄弟。渐渐地,这些朋友们,先是巴阿雷、赖格尔、若李、古费拉克相继离开,后来弗以依再也无法忍受无所作为的现状,热安怀着热情与不舍和马吕斯正式道别,而格朗泰尔,如果安灼拉还在这里,他恐怕是不愿走的。可是终于有一天他打破了与马吕斯的约定,溜进厨房喝掉了外祖父大半间库存的葡萄酒,喝得烂醉如泥,从第二日起便再也不曾出现在他们面前。第二日吉诺曼老先生对着一地狼藉大发脾气,却宁愿相信家里进了贼也不愿相信那套闹鬼的说辞。


最后留在那间藏书室的只剩下安灼拉和公白飞两个人。


有一日,尼柯莱特打扫房间时从写字台的抽屉里翻出一沓空白的稿纸、一支用过的钢笔和一个空了大半的墨水瓶。其中几张纸上染着大片的墨渍,却没有任何字迹。她将这件事告诉了男主人,马吕斯接过来看了看,让女佣将它们重新摆放回原处。


纸笔是安灼拉使用的。他还在坚持不懈地试图与外界取得联系。他离不开这间房子,不能与除了马吕斯之外的活人交谈,便寄希望于书写。可是鬼魂无法主动对现实世界事物发展施加影响,他们所能做到的极限不过是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这样的小事。


安灼拉能旋开墨水瓶,能在笔尖蘸上墨水,却无法在这张纸上留下哪怕一丁点痕迹。


他不知道第几次坐到那张桌前尝试写下点什么。落笔时感到纸笔之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在阻隔着墨水接触纸张,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留下最轻微的压痕,只将指腹压得生疼。笔尖离开纸面时落下一滴墨水,在白纸上留下了一点刺目的污渍。安灼拉盯着它,四肢百骸涌起一阵麻木的恐惧。


一缕没有肉体的游魂,如何能这样真切地感到疼痛的触觉。当一个人已经失去了神经、大脑、呼吸或心跳,那么他们的思绪到底从何而来?当一个人在原地停滞不前,无法再进行创造和改变,无法在向世界延伸自己的意识,还有什么可以证明他们的存在?


他试过用手涂抹墨水,或者通过倾倒来构成字形,甚至撕纸拼贴,可每当这时手中的纸都会变得比世上任何材料都要柔韧,坚不可摧,将墨水倒出后便无法控制,只能徒劳地望着黑色的流体在纸面上不规则地蔓延开来。


安灼拉收回视线,第无数次重新将笔伸向墨水瓶,指节撞上冰冷的瓶口,玻璃制的墨水瓶咣当一声翻倒,骨碌碌滚过桌面,最终在铺了地毯的地板上砸出一声闷响。安灼拉俯身拾起它,瓶身完好无缺,剩余的墨水液面刚好仅到平放时瓶口稍下一点的位置,没有一滴溅出到地毯上。他将重新拧好瓶盖,放回抽屉里,面前的的白纸被大片墨渍侵染,已看不见之前的墨点。


公白飞握住他的手腕时他才发觉自己正在发抖。


“抱歉。”安灼拉立即说道。


公白飞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松开手,将那几张纸拢起来,一并放回抽屉里关上。安灼拉对他的动作沉默无言。


“冷静下来。”公白飞对他说,“你一贯可以做到的,本来不需要让我来提醒你。”


“抱歉。”安灼拉重复了一遍。公白飞熟悉他遮掩的方式,不吃这一套,“和我讲讲。”他坚持道。这让安灼拉对自己刚才的反应略微有些发窘,便不再多作扭捏。


“我只是……我认为自己需要做些什么,我仍然在这里,而且并不是一无所察,从这里能看到我们曾走过的街道,上面仍有来往的人,和以前一样,还有无数的人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这让我无法保持平静。我不想这样选择离开,即使知道自己只是在逃避最终决断的时刻和它可能带来的结果。我已经做过尝试,但我想我还没有准备好接受完全无能为力这个结果。”安灼拉的坦率和固执是相对的,他并不是不愿意改变自己的想法,只是需要更多的论据来支撑,他能被说服,也需要说服自己。公白飞耐心地听他讲完。


“这个话题我们已经谈过许多次了。”他指出。


“是的,所以我要向你道歉。我之前和你说自己已经想清楚了,但显然还没有。”


“我们都同意不要去干涉马吕斯的选择。”


“是的。”


“你会后悔吗?假如只有通过马吕斯才可能——”


“不会,这一点我们也早就谈过了,我并非在因此而疑虑。”安灼拉停顿了一下,“但我确实像这样设想过。马吕斯上过街垒,我们都见过他战斗时的英勇和顽强,假如他能够再次投身革命,我们就还能做许多事。但我不应该这样想,马吕斯是一个好人,他有平静生活下去的权利,我们没有资格对他的选择作出评判。”


“你当然可以这样想,我们都希望朋友永远与自己志同道合。但最后你的抉择总是理智的,安琪,我们信任你才会跟随你走这么远,可有时候你也可以放松下来,相信我们的判断。”公白飞用手撑着桌面,靠近了一些,“并不是你将我们引向了死亡,我们中的每一个都是自愿走入这座坟墓的,我们会选择它是因为亲眼看见了其中的曙光,而不是因为你。”


“但你是因为我才留在这里的。”


“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你同样无权干涉。在确认你的决定之前我不会走。”


“你总是比我更先一步知道我的想法。”安灼拉轻声说,目光从关闭的抽屉移向公白飞的脸,“有时候我会觉得好像一切都在反对我们。”


“也许确实如此。”公白飞说,“也许一切只是在促使你做出正确的选择。一切的反对在我们起步时使你愤怒,促使你走上这条革命的道路,现在也一样,只不过这一次我们将要走上另外一条完全未知的路。”


“我看不到这条路的尽头。这是第一次,我不知道我们将会走到哪里去,不知道要选择什么作为方向。我能想到许多要去做的事,设立隐蔽点,清点幸存力量,重新着手安排集会,和我们活着的时候一样,可现在我们无法行动、无法发声,剩下的自由只有选择是否放弃的自由,这样选择的余地实在太有限了,让我难以忍受。不,不如说根本就没有选择,我们面前只有放弃并离开一个选项。”


“我们已经死过一次,而且是为了更好地活着而死的,这个过程中我们从未放弃。现在我们无法得知外界的情况,也没有途径为外面那些仍在暗处斗争的同胞们提供任何帮助,我们在这里该做的、能做到的都已经完成了,剩下的要交给人民自己。你难道会不相信法兰西伟大的人民吗?八九年的壮举不是由领头的几个人创造的,而是由全巴黎、全法国的爱国者一同创造的。我们的牺牲不会白费,会有更多的人紧随其后,看到我们眼中那个未来值得有人为它前仆后继。你不甘心,我也一样,这些年我们一起对各种各样的规则提出过挑战。而如今我向你提议,与其停留在原地等待,不如放手迈出一步,也许另一个地方会更需要我们。”


安灼拉没有再反驳。“你说得对。”他最终说。公白飞对他微笑。


“我多希望自己能亲眼看到那一天到来。”


“它一定会、而且正在到来。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


他们同时陷入沉默,言语交流在空气中留下的痕迹由流淌的思绪所平复,世界在他们周围重新变得完整,不止局束在这个封闭的房间。他们的思想随着对话飘到了极远的将来。


“我也舍不得它们,”公白飞率先承认道,“这里的一切,阳光、风、毛毯、旧书的毛边、灯下的飞蛾、那些夜晚你我促膝而谈时燃烧发热的壁炉,所有我所了解和还没来得及去了解的事物。但我已做好准备与他们挥手作别,去面对一段新的旅途,在你身边我感到充满勇气。”


“我们一起。”安灼拉说,露出了这些日子里第一个堪称柔软的表情。他握住公白飞的手,从椅子上站起来,两个人紧紧相拥。


他们的身后,夕阳在窗外沸腾,橙色的云层浸润了整座城市,六月六日他们不曾看见太阳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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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彭眉胥先生家的藏书室不再传出响动,先前种种诡异的现象似乎随着谣言的平息而消失了。


人们总是这样,一则丑闻能让他们兴味盎然地议论一顿饭的时间,如果是印在纸上,这议论便能持续好几个星期,一个月后人们把它抛弃,笼统地叫做“过时的新闻”。但是再过十年,一百年,它被重新挖出来,洗涮干净,稍作添改,摆在陈列室的玻璃后面,这时人们便称之为“历史”。


马吕斯的朋友们都成为了历史,时间久到他不敢确定自己脑海中偶尔一闪而过的这些情景是否真实发生过,无论是迷雾缭绕的缪尚咖啡馆后厅、在街垒里度过的那个夜晚,抑或那些游荡在房间里的幽灵。


未来的某一天,彭眉胥先生终于重新开启了藏书室的门。那里面已不见昔日站着或坐着的鲜活的幻影,只余下窗边一张空桌和一把空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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